在場諸人,不管是皇子還是大臣,不管是內侍還是宮女,每一個人都在忙著揣摩聖意,只有一個
人在悠然自得的品酒,這人便是薛常。
薛常雖然也覺得皇帝的行為有些古怪,但心裡只是略微好奇罷了,並沒有去猜測聖上的心思,他
十六歲便中了舉人,無權無勢,這丞相之位完全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才幹、心機、膽識由此可
見一斑,如今而立之年,心思更不是常人能比。
在別人暗中思量的時候,他倒是一眼就看出皇帝眼中倏忽閃逝的迷茫,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倒
確定了這事不值得去深究,便懶得想了。再說,勾心鬥角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著實有些累,也不知
那些老臣鬚髮花白了為何還這麼精神奕奕。
薛常目光隨意一掃,落在李赫宰身上,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又恢復正常,藉著喝酒的動作,細細
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些詫異。
李赫宰雙眼微垂,席間前後之人看不到他的神色,皇帝高坐在主位,更是看不清楚,可薛常卻正好
在他左前方,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隱藏的幾分笑意,甚至還發現他的視線狀似不經意地朝一旁的地上
掃過去。
薛常將酒杯放下,目光跟著他轉到地上,卻什麼都沒看到,正納悶著,就見他似有所察地抬眼朝
自己看過來,不由一愣,連忙收起疑惑之色衝他微微一笑。
那邊皇帝聽了李公公的提醒,面上有些掛不住,也不擺什麼架子了,連忙抬了抬手:「快起來!
快起來!」
眾人又讓他無比隨和的語氣給弄懵了。
李赫宰謝了恩從地上站起,神色暴露在眾人目光之下,便沒有再看東海,而是一身從容地回到自己
的席位。
皇帝原本是準備給李赫宰賜婚,兩外二人也賞賜一些別的東西的,可現在李赫宰只得了十隻雞腿,那
兩人再賞就不知道賞什麼好了,總不能賞兩碟子花生吧?最後無奈,只好口頭褒獎了一番。
席間再次恢復熱鬧,張元才想對李赫宰道一聲賀,可是一想到他得的賞是雞腿,又覺得祝賀之詞實
在是說不出口,猶猶豫豫地端起酒杯,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只好自己默默喝了一口又放下來。
李赫宰只好繼續忍笑。
不過片刻,御膳房已經差人將蜜汁雞腿呈了上來,得了皇帝的恩准,便端著盤子朝李赫宰的席位走
過去。李赫宰再次謝恩,硬著頭皮將盤子接到手中。
皇帝神色如常地與大家閒聊,心裡卻在琢磨,往年鹿鳴宴上的風雅軼事都會在民間流傳,今年這
事要是傳出去,恐怕會寒了讀書人的心啊。
「陛下……」李公公湊到皇帝耳側,低聲道,「公主那邊鬧起來了!」
皇帝臉皮一抽,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揮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讓她放寬心,朕心中有數。」
「是!」李公公朝身後的小宮女低聲吩咐了兩句,揮揮手讓她離開。
這宮女是公主跟前貼身伺候的,皇子們都能一眼認出,大臣雖認不得人,但猜也能猜到,忍不住
心思又活絡開了。
李赫宰面前擺著一隻精緻的細瓷托盤,盤中十隻雞腿,兩排五列、整整齊齊,每一隻雞腿上面都澆
瀝著香甜誘人的蜜汁,雞腿周圍嵌著蓮肉、紅棗、龍眼等八寶配料,底下墊著青翠欲滴的荷葉,當真
是應了那個好名字。
但是……李赫宰深吸一口氣撇開視線……看著實在是,膩死個人了!
東海可不這麼想,他正對著這些雞腿拚命地擦口水呢,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四處觀察,見別人都在
圍繞著皇帝新出的話題聊天,李赫宰也在與旁邊的人說話,便偷偷摸摸地把手伸過去,迅速偷了最靠邊
的一隻雞腿。
盤子裡的雞腿眨眼間便少了一隻,愣是沒人發覺。李赫宰說完了話也不曾注意,他看著這盤子就覺
得倒胃口,只好欣賞周圍的景緻,等到他再次埋頭端起酒杯時才發現,東海已經蹲在那兒毫無形象地
大口啃著吃起來了。
李赫宰看著他滿手滿嘴的油,抿抿脣,無力地將視線撇向斜前方的牡丹叢,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將
視線轉回來,看到東海正瞇著眼心滿意足地刷著手指頭,實在是忍不住想笑,只好握拳抵著脣邊略帶
掩飾地輕咳一聲。
「咦?游兄,你怎麼了?」張元才聽到他的聲音連忙轉頭看他,滿臉都是真誠的關切。
李赫宰連忙斂起神色,淺笑道:「沒什麼,方才喝酒不小心嗆著了。」
「哦!」張元才見他並無大礙,點了點頭,視線不經意間從他桌上掃過,又發出一聲,「咦?」
李赫宰跟著他的視線看向少了一隻雞腿的盤子,頓時覺得頭痛,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忽然又覺得
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多了起來,頭痛的感覺一下子更為強烈了。
不過片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盤子,不僅發現少了一隻雞腿,而且發現案幾上連半根雞骨頭
都沒有,不由齊齊將目光定在他的臉上,神色詭異。
這狀元郎,是有多能吃啊!骨頭渣都沒剩下來……
李赫宰真恨不得把東海拖過來好好敲打一頓,微微提起一口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從容淡定地坐
在那兒任人打量,只是控制不住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皇帝覺察出片刻的安靜,也跟著朝李赫宰看過去,不過他倒是沒仔細看,並未發現什麼,只是琢磨
著女兒的心思,覺得還是需要再提一提,便轉頭對李公公吩咐了兩句。
待李公公將話傳下去,又轉頭看著下面的人,朗聲笑道:「方纔鬥詩鬥得酣暢,倒不需要禮樂助
興,現在不作詩了,光喝酒可就清冷了些。」說著便下令隨時候命的樂官安排奏樂。
絲竹聲緩緩響起,席間的氣氛更是熱鬧。東海刷完了手指,搖頭晃腦地聽著曲子、觀察著眾人的
神色,瞅著機會又把手伸了過來。
李赫宰餘光瞄到他的動作,也不知他這肚子怎麼還裝得下,真是生怕他吃撐著了,只好狀似隨意地
將托盤往自己這邊拉過來一些,神色自若地與一旁的工部侍郎聊著屯田水利之事。
東海手落了空,抬眼朝他看了看,見他聊天聊得帶勁,就往前蹭了一步,又把手伸出。
李赫宰忽然把頭轉過來。
東海一驚,生怕雞腿憑空消失把他給嚇著,連忙將手縮回去,心裡不由暗暗後悔,應該早點告訴
赫宰自己會隱身術的。
李赫宰給自己添了一點酒,手中的酒壺沒來得及放下,又轉頭繼續與那位滔滔不絕儼然遇到知己的
工部侍郎說話,餘光瞄到東海重新將手伸出,心中一笑,便把酒壺往托盤外邊一放,擋住了他蠢蠢欲
動的爪子。
東海頓時苦了臉,急得恨不得抓耳撓腮,左右看了看,再次把手伸出。
李赫宰忽然轉頭,探手從小碟子裡拿了一顆水嫩嫩的葡萄,垂下視線開始慢悠悠地剝葡萄皮,盛果
皮籽殼的小碗被他挪到盛放雞腿的托盤旁邊。
「……」東海頹然地抽抽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撒潑打滾。
李赫宰瞟了他一眼,脣角噙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
這邊二人正暗中為了一盤雞腿較勁,那邊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把樂曲換了,讓朕
的女兒宜安公主來給諸位助助興!」
東海聽著群臣一疊聲的恭維愣住了,緊接著就見宜安公主穿著一身水色的淡雅裙裝,單手握劍立
於背後,踩著舞步巧笑倩兮地走了出來。
東海驚得一下子從地上彈起,如同護犢子的母獸,憤怒地擋在李赫宰的面前。
宜安公主目不斜視,隨著樂聲彎腰抽手,剛柔並濟地舞起劍來,在群臣一陣喝彩聲中飛速地朝游
青這邊瞟了一眼。
東海面色一僵,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擋不住她的視線,臭著臉朝她瞪了一會兒,轉身走到李赫宰身
邊坐下,抓著他胳膊將臉枕在他肩上,這才覺得心裡踏實了一些。
李赫宰想起他幾世吃的苦,心中再次酸楚,想將他摟在懷中卻又暫時無法做到,只好暗暗嘆了口氣
,垂眼自顧自地聽曲,偶爾抬眼看一下也是為了不引起皇帝的懷疑,神色間一直冷冷淡淡的。
東海一直注意著他的神色,心中歡喜得簡直要開花,方纔的難受全都煙消雲散。
宜安公主相貌傾城、身姿曼妙,動作行雲流水、柔中帶剛,將手中一把軟劍舞得好似有了生命一
般,神色間英氣逼人,一曲舞畢,又恢復成嬌俏的女兒姿態,贏得滿堂喝彩。
皇帝看著自己的女兒只覺得一萬個滿意,連忙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笑呵呵道:「朕得了如此
多的新生才俊,乃我朝之福,實在是高興得很!正所謂喜事成雙,不妨趁著這喜慶的日子,再添一件
喜事!」
底下的人都明白了七七八八,看來顯然是準備賜婚了,只是不知這公主將要被賜給誰。朝中年輕
的官員也有好幾個,不過看方才公主跳舞時,視線時不時朝三鼎甲那邊飄過去,十有八|九便是那三
人之中的一個了,而李赫宰又表現極為突出,花落誰家自見分曉。
皇帝想讓宜安公主去後面迴避一下,奈何她死都不從,父女倆互瞪了一會兒,皇帝無奈敗下陣來
,只好當著她的面對群臣道:「朕這女兒脾氣擰的很,宮裡實在是養不得她了,還是早早扔出去的好
。」
這番話引來一番善意的哄笑。
東海頓時惱怒:這皇帝老兒怎麼就沒完沒了了!視線在場中轉了一圈,原本怒氣衝衝,忽然又瞇
著眼笑起來,再次顛顛地跑到皇帝跟前,朝他吹了口氣。
皇帝眉心一跳,又恍惚了一下,笑瞇瞇地和藹道:「榜眼張元才!」
張元才一愣,連忙出席跪地叩首。
席間眾人都有些詫異,暗道原來自己猜錯了。
宜安公主眨眨眼,不明所以。
皇帝笑道:「張元才相貌才情皆為上乘,性情耿直、忠誠可靠,實為良婿之首選。朕今日便將你
召為駙馬,擇日與宜安公主完婚。」
張元才眼皮子猛地一跳,傻了……
公主面色陡變,轉身焦急地拽著皇帝的衣袖:「父皇!」
東海連忙看向宜安公主,心裡對她實在是厭惡,便懶得靠近,直接朝她揮了揮手衣袖。
宜安公主身子一晃,蒼白的臉頰忽然染上一層緋色,剛剛還驚恐焦急,轉眼就換成一副羞惱的神
色,站起來朝張元才看了一眼,滿面羞紅地一跺腳,飛奔著離開宴席了。
群臣:「……」
「哈哈哈哈!這丫頭竟然也知道害羞了!」 皇帝笑著看自己寶貝女兒跑開,又轉頭看向跪在地
上的準駙馬,「張元才,你還不接旨?」
張元才呆頭呆腦地愣了半天,忽然聽到皇帝跟自己說話,連忙下意識俯首:「張元才接旨,謝主
隆恩!」
謝完了,還是摸不著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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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今天這一章肥不肥!提前祝大家端午快樂!O(n_n)O
【微劇場】
琉璃氣勢洶洶地戳著大白的鼻子:「臭小子,再亂點鴛鴦譜,小心月老揍你!」
赫宰一把將大白攬在懷中,對他溫柔一笑:「不礙事,我護著你。」
大白頓時氣焰囂張,沖琉璃拋了一個白眼珠子。
月老扯扯公主和書呆子之間的紅線,慢條斯理地開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是老夫給他們
牽線,這潑皮狐狸能得手?」
琉璃委委屈屈地蹲到角落去了:「嚶嚶嚶嚶……」
55章
第55章生氣
皇帝將張元才召為駙馬,清醒過來後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決定,
可金口玉言猶如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其實作為夫婿,張元才倒也不比李赫宰差,只是屆時面
對寶貝女兒,恐怕要好一番頭疼。
皇帝心裡琢磨著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再看向李赫宰時,心中自然是說不出
的惋惜,先前鬥詩本該好好獎賞一番,卻只拿了十隻雞腿打發,如今招駙馬,又將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位皇帝極其疼愛女兒,但更加珍惜人才,此時心中想的倒不是如何安慰女兒,而是如何安撫游
青,這李赫宰在他眼中簡直堪比當年的薛常,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捨得輕怠?這麼想著,連忙轉頭對身
側的人耳語吩咐了一番。
半個時辰後,宴席接近尾聲,有內侍手托三道聖旨驅步前來,絲竹聲停,眾人端坐。
對於三鼎甲,歷朝歷代的傳統都是在揭榜當日金殿唱名後直接封官,到了這一任皇帝,他卻偏偏
改了規矩,將這件事延到了鹿鳴宴上,此時李公公手中拿的第一道聖旨便是下給李赫宰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元昌四十八年新科狀元李赫宰,博通經史,工詩善書,文采斐然,堪當大
任,特封為翰林院直學士,官授三品,賜永安門西南十里宅院一座,以示皇恩,欽此!」
餘音未落,全場愕然。
新科狀元向來是封授翰林院修撰從六品,雖沒有成文的規定,可歷來如此,皇帝因十分中意便授
予高官的有,卻極為罕見,即便是當年的薛常,也不過得了個從三品,想不到李赫宰卻是正三品,這其
中的隆恩,可見一斑吶!
李赫宰也是稍稍錯愕,隨即又迅速斂下神色,領旨謝恩。
皇帝看著他巋然不動、寵辱不驚的姿態,心中更是滿意,喜笑顏開。
李赫宰回到自己的席位,接著便是榜眼和探花先後領旨,這二人倒是按照歷來的規律,官拜翰林院
編修,正七品,也各得一座宅院,待遇並沒有刻意提高,也沒有刻意壓低。雖然正七品官階不高,但
是能進入翰林院便等於是一步登天了。
先前看張元才被招為駙馬,有些人看向李赫宰時還帶著些同情,此時才幡然醒悟,皇帝竟然真是對
他青睞有加,不招駙馬原來是有更高的官職在等著。
李赫宰心如明鏡,前一世與薛常初入朝堂時同等待遇,官拜從三品,這一世升了半個等級,恐怕是
方才臨時改的旨意,想起這其中的緣由,忍不住朝東海看了一眼。
東海早已高興得忘形,先是解決了的公主那邊的麻煩,後又見到他家赫宰被封官,雖然不知這拗
口的官名究竟是什麼意思,可「三品」這兩個字卻是聽得懂的,實在是與有榮焉。
李赫宰看著他這副模樣,想到他方纔的所作所為,眼神寵溺卻無奈,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一直到散
席後回到客棧,才將滿面喜色的東海攬入懷中,輕聲道:「東海,你說有本事去皇宮裡偷吃的,今日
可是過去了?我得了十隻雞腿,卻莫名其妙少了一隻,是不是讓你給吃了?」
「嗯!」東海笑瞇瞇地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咧嘴道,「先前忘了告訴你了,我會隱身術,一直
跟在你身邊呢,你不知道吧?」
李赫宰看著他臉上的得意之色,也跟著笑起來,配合地點了點頭:「原來狐妖還有這等本領,東海
真是了不起。」
東海見他誇讚自己,心中更加歡喜,忍不住便將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對他說了,說完卻發現他
墨黑的眼珠子直直望著自己,神色間竟隱有不悅,不由愣住。
李赫宰抬手捧著他的臉,拇指在他漂亮的眉眼間溫柔地摩挲著,輕嘆一聲道:「東海,你怎能亂點
鴛鴦譜?他人的命運是他們自己的,你我都是外人,哪能隨意乾預?」
李赫宰語氣和動作一樣溫柔,可這番話明顯是在責備他做得不對,東海瞪大眼看著他,張了張嘴,
道:「赫宰,你是我的!亂點鴛鴦譜的是皇帝,他要將公主許配給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搶走
!」
李赫宰一徑沉默,見他面有不甘、毫無愧色,忍不住眉頭微蹙,半晌才道:「東海,你可知你今日
所作所為與皇帝如出一轍?你我之事,不需別人來主宰,那別人 的事,你又為何要插手?你是狐妖
,自然有本事迷惑人心,可你迷惑得了一時,迷惑得了一世麼?公主對張元才無意,讓你這一搗亂,
清醒後豈不是要傷心死?」
東海彷彿遭受當頭一棒,瞬間面無血色,顫著嘴脣看他,愣愣道:「赫宰……你維護她?」
李赫宰哭笑不得,連忙將他抱住,在他臉側親了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怎會維護一個不相干的
人?我只是說,此事你做得欠妥。」
東海卻因為一下子受了打擊,鑽進了死胡同,一把將他掙開,澄澈的雙眼登時蒙上一層霧氣:「
赫宰,你竟然為了她責備我……我哪裡做錯了?他們要搶你,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你在一
起……」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李赫宰一下子讓他哭得肝腸寸斷,再次將他攬入懷中,緊緊抱住:「東海,我不是責備你,皇帝不
顧別人意願胡亂指婚不對,你不顧公主和張元才的意願便將他們牽扯到一起,我自然也不能說你做得
對。」
「你都說我做的不對了,還不是責備我?」東海抬眼瞪著他,眼眶裡淚汪汪的,越想越覺得委屈
,盈滿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掛下來,哽嚥著抽著鼻子道,「我等了一千年才能跟你在一起的,以前你就
被公主搶過去了,現在她又要來搶……」
李赫宰心疼地擦著他臉上的淚,心道:你總算願意將這些委屈告訴我了。臉上卻是裝作驚訝的模樣
:「東海,你說的一千年是怎麼回事?」
東海眼淚根本止不住,他生怕李赫宰產生愧疚,從沒打算將那些事說出來,畢竟幾輩子的跟隨都是
自己一廂情願,李赫宰根本毫不知情,可眼下話一出口,怎麼都收不住,越想越覺得委屈,雙手將他緊
緊抱住,嘩啦啦地流著淚,把幾輩子的尋找、錯過、跟隨,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李赫宰雖然早已知曉,可想一次便心痛一次,更遑論聽他這麼傷心地哭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
他臉上親吻,眼中全是痛楚和憐惜:「東海,是我對不起你,你快別哭了。」
東海停不下來,說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明明一千年都熬過來了,此時卻成了愛哭鬼,大抵心裡始
終相信他疼自己,所以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將委屈悉數發洩出來。
這一千年的事,就算長話短說,也需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夜深時,東海說完了,眼淚也流乾了
,聲音越來越低,終究是抵不住倦意,睡了過去。
李赫宰將他抱至榻上,替他擦臉擦身子,又拿熱巾子替他敷眼,也不知他明早起來眼睛是否會腫成
核桃,心中又憐又痛,但是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他的所有坦白,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
「東海,你早該對我說實話了。」李赫宰將他抱在懷中,將他額間的髮絲撥開,湊過去親吻,低聲
道,「這些事,本該由我承受,說出來好。」
翌日,天還未亮,東海就醒了過來,一睜眼便撞入李赫宰沉黑的雙眼,迷糊一瞬間後想起昨晚所有
的事,撅了撅嘴,一翻身賭氣地轉過去背對他。
李赫宰從後面將他抱住,在他修長白皙的後頸親吻,柔聲道:「東海,你生我的氣了?」
東海從不會掩飾情緒,聽了他的話更生氣,腳在床上蹬了蹬,不開口。
李赫宰最怕他傷心,見他此時只顧著生氣,知道他心情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強行將他扳過來,在
他眼睫上親了親:「東海,不生氣了可好?」
東海抽了抽鼻子:「你昨晚罵我了,我要生氣!」
李赫宰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親暱地蹭著他的鼻尖,柔聲道:「傻子,我怎麼會罵你?只是要你
想想,你替他人安排命運,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若是他人替我們安排命運,你甘心麼?」
東海翻了翻眼皮子,咕咕噥噥道:「不甘心。」
「這就對了,你不甘心,那別人又怎會甘心?」
「我不管,赫宰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以後我都不會把你讓給別人。不會有人來乾預我們,別人的
事我不管!」
李赫宰輕嘆:「你又怎知不會有人來乾預我們?」
「我是妖!只要我不讓步,凡夫俗子能奈我何?」東海說的底氣十足,順便宣示自己佔有權一般
在他頸窩狠狠蹭了蹭。
李赫宰閉了閉眼,將他抱緊:這世間要乾預我們的,又何止凡夫俗子?若不是你我相伴得來不易,
我又何必在意這些事?自己深受其苦,自然也就不希望看到別人違背意願接受他人的安排,推己及人
罷了。
李赫宰不再說話,只是心中默默感慨。東海睡了一覺,腦子也清醒了幾分,倒是主動檢討起來,拿
手指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劃著,讓他一把抓住,抬起頭道:「赫宰,我讓皇帝將公主賜給張元才,是
不是真的做錯了?」
李赫宰笑著看他:「倒也不是做錯了,只是方式有些欠妥。」
「啊?」東海一臉迷茫。
「這麼生硬地將他二人牽扯到一處,是亂做紅娘。若是他們彼此中意,這紅娘便不算做錯。」游
青不是聖人,自然不會好心到阻止東海,那樣反倒給自己添罪受,他只是希望東海換一種方式。
東海有些不明所以。
李赫宰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昨日與張元才道喜時探了些口風,知道他並未定下任何親事,看他
眼中帶著幾分羞臊與欣喜,猜他對公主是極為滿意的。或許一開始他也以為皇帝會招我做駙馬,所以
接旨時才有些錯愕,並非不願意尚公主。」
東海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公主風采過人,哪有人會不願意娶她。」李赫宰說完見他瞪著自己,隱隱又有生氣
的跡象,笑了笑,「我說的是別人。」
東海哼哼唧唧地點頭。
李赫宰看他這模樣覺得好笑,又道:「張元才性情文采都不錯,公主若不是先入為主選了我,看上
他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既然能迷惑人的心智,何不讓公主將我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只要她不惦
記著我,不管他們成與不成,你都不用再掛心了,是不是?」
東海聽得張大嘴巴,總算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我怎麼沒想到呢!」
「所以我才說你做得欠妥,你這傻子都不聽我說完就自己哭起來了。」李赫宰語帶調笑,其實卻在
心疼。
東海讓他說得赧然,皺了皺鼻子:「那我把所有人關於聖旨的記憶都消除好了。」
論迷惑人心,這是狐族的看家本事,尤其以九尾狐最為擅長,反倒是神仙做不來。論消除記憶這
類術法,其實李赫宰也會的,不過他當然不準備自己來,不然哪裡用得著大費周章地給東海講道理。
東海見他點頭同意,終於撥雲見日,摟著他嘻嘻笑起來:「還是赫宰聰明,硬將他們綁在一處,
我們會內疚。若是他們自己看對眼了,那可就不管咱們的事了!」
「那你還說我護著別人麼?」
「唔……」東海撒嬌地貼著他蹭,搖頭。
盞茶功夫過後,上到皇帝下至黎民,除了始作俑者,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曾經發生過招駙馬一事
,皇帝只是賞識李赫宰的才華,公主完全不記得自己曾在殿試時偷偷看過李赫宰,之後鹿鳴宴上的舞蹈,
似乎真的只是為了助興。
倒是張元才,看過公主的劍舞,當真是唸唸不忘,只是性格木訥又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不曾表現
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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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白貌似還從來沒跟赫宰吵過架,一直膩歪啊膩歪~~
總算讓他們床頭吵架床尾和了一次~嘿嘿~~o(* ̄︶ ̄*)o
56章
第56章狐僕
朝夕之間,李赫宰由一介貧寒書生一躍成為入得朝堂的三品大官,消息火速傳到了煙陵郡,一下子就
將煙山腳底那片平靜的土地炸開了鍋。
李赫宰家中無父無母,高中後直接做了京官,倒是免去了衣錦還鄉的麻煩,不過畢竟完成了恩師的
夙願,因此搬入新的府邸後便在院子裡燃起火盆遙遙告慰恩師。
這座府邸是前朝官員遺留下來的,佔地極為寬闊,或許那位官員也是個風雅之人,其中的格局佈
置與丞相府的精緻相比竟不遑多讓,這當真是極大的聖寵。
搬進來的第一天,自然少不了宴請同僚、鑼鼓爆竹的熱鬧,同僚也不會空手而來,知道這是一座空
宅子,因此送的禮物都十分周到,除了綾羅綢緞、珍玩器皿,還有奴僕家丁等等。
李赫宰雖然性子不怎麼熱絡,可應對起來也是禮節周到、遊刃有餘,至於送來的這些下人,並非知
根知底,不好推辭也不會重用,將來會打發去一些不甚要緊的地方幹活兒。
有了僕人,東海瞬間又找回狐王的氣場,與這些人說起話來儼然一副主人架勢,一回到李赫宰身邊
,又乖順成了一隻小綿羊,粘著他又是抱又是蹭的。
李赫宰哪裡受得了他這番撩撥,忍了半晌只好將手中的書丟下,一把將他抱起,三步兩步走至裡間
的榻上,寵溺地在他鼻子山捏了捏,看著他烏黑的眼珠子在燭火下映照出柔柔的光,心中坍塌得一塌
糊塗,埋頭在他脣上親了親,正準備更進一步時,忽然感受到大片妖氣的靠近。
「咦?」東海聳了聳鼻子,與李赫宰大眼瞪小眼。
李赫宰愛極了他這副可愛的模樣,忍著笑又在他脣上親了親,裝作不知:「怎麼了?」
東海吞了吞口水,神色間難掩緊張:「赫宰,你真的不怕妖怪?我是說,如果不是我,是別的妖
……」
李赫宰挑了挑眉:「吃人的怕,不吃人的不怕。」
「不吃人不吃人!絕對不吃人!」東海連連擺手,焦急道,「都是吃雞的!」
李赫宰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憋住,一本正經道:「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東海儼然放下了一副重擔的樣子,長長呼出一口氣,轉眼就笑起來:「赫宰不怕就好。」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赫宰與東海齊齊側頭,正好看到屏風處鬼鬼祟祟露出半張
清秀的臉,兩隻烏溜溜的眼珠子扒著屏風邊沿往裡張望。
李赫宰一眼便認出這就是當初媒婆說親時來搗亂的那個少年。
「哎呦!」小禾捂著眼睛誇張地低嚎了一嗓子,指縫卻張得開開的,明目張膽地跟榻上的兩個人
對視,笑嘻嘻道,「恭喜王!賀喜王!您終於得手啦!」
李赫宰轉頭垂眼看向東海,見他臉蛋紅彤彤的卻滿是得意之色,忍不住笑著將他抱起來。
如今天氣漸熱,東海沒有穿鞋,就直接光著腳丫子踩在踏板上,站起身對小禾招了招手。
小禾連忙顛顛地跑進來,狗腿地朝李赫宰下跪行禮:「小禾見過王妃!哦不——王夫!」
李赫宰知道狐族沒那麼多規矩,這小禾十有八|九是故意鬧著玩的,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快起
來吧。」
「哎!」小禾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見東海還在對自己招手,連忙笑嘻嘻地又往前走了兩步。
東海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哎呦哎呦——疼——」小禾嘶了一口氣,臉都皺成了包子,連忙又往他那邊湊了湊。
東海方才親熱被打斷,心裡十分不痛快,這會兒死命地擰他耳朵,氣哼哼道:「長老們在外面?
你們怎麼都跑來了?來做什麼?」
李赫宰還從未見過東海這副模樣,覺得新鮮有趣,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熱鬧。
小禾苦悶地朝他瞟了一眼,原本以為讀書人必定心腸軟得跟爛泥似的,沒想到這位竟然就這麼袖
手旁觀了,乾嚎了兩嗓子只好實話實說:「王夫做了大官,以後必定吃香的喝辣的,我們來……我們
來……跟著王享享福……」
東海一聽急了,他可是要和赫宰二人獨處、你儂我儂的,讓他們這一大群過來,那還得了?當下
就把他往外推:「不要!你們回去!」
小禾機靈得很,連忙指天發誓:「我們絕不打擾王和王夫,我們就是來蹭吃蹭喝的!您想想,將
來你們回了煙山,我們不還是在跟前轉悠嗎?在那裡轉悠和這裡轉悠,沒什麼不同嘛!」
東海哪裡聽得進去,就差拿把叉子將他叉出去了。
李赫宰笑著看他們爭執了半天,突然開口:「東海,讓他們留下來吧。」
兩人同時停下動作,小禾一臉感動,東海一臉憤慨,跑過來摟著他脖子就撒嬌:「不要!他們就
會搗亂!」
李赫宰寵溺地在他背上拍拍,笑道:「你是他們的王,還怕他們搗亂不成?正好這宅子缺人,讓他
們留下來才好,打掃的、燒火的、劈柴的,以後都有人做了,幹 活兒的才有飯吃,不幹活兒的就趕
回煙山。再定些家規,誰要是觸犯了,你就打他。小錯小打,大錯大打,若是擾人清夢,那就往死裡
打。」
小禾身子一抖,兩條胳膊將自己抱起來,忽然覺得背後陰風嗖嗖。
東海聽得連連點頭,一下子就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喜氣洋洋地摟著他的脖子往他腿上一坐,
朝門口兀自篩糠的小禾勾了勾手指:「把他們都喊進來!」
小禾已然知道有說話權的是李赫宰,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微笑點頭,這才轉身一溜煙跑了
。
片刻功夫過後,屋子裡烏拉拉站滿了人,東海興沖沖地給李赫宰一一介紹。
李赫宰有師父的符印護身,連天界都尋不到,因此這屋子裡即便是法力最高的長老也看不出來他是
個上仙,只是覺得他氣質非比尋常罷了。
搬了四張凳子給四位長老,將他們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無比誇張地說著「王夫真是菩薩心腸
」云云,聽得人哭笑不得。
他其實打心眼裡感激他們,若沒有他們一直護著照顧著,東海這只在天界過了千年的呆狐狸跑到
凡間還不知會活成什麼樣呢。
先前說那番話也就是逗逗小禾,哄哄東海,此時看著這一屋子嬉皮笑臉、男男女女的狐妖,知道
他們都是真性情,自然十分喜歡,笑道:「宅子裡還有一些僕役,我改天將他們打發掉,往後這裡沒
有外人,你們就當作是在煙山好了。」
狐妖們一聽全都興奮起來,一哄而上將他團團圍住,看得東海醋意大發,惱怒地揮手踹腳趕人。
李赫宰又補充道:「不過有外人時你們要收斂,若是不知道該如何做,就偷偷潛到別人府中去學一
學,不要露出端倪叫人發現了。」
眾妖連連點頭答應,拍著胸脯直說沒問題。
數日過後,皇帝又賞了李赫宰一些良田,李赫宰正愁那些僕役無處打發,這下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將他們全都調過去打理田地,宅子裡剩下的除了他自己就全是狐妖了。
東海終於圓了他乘轎子的心願,雖然李赫宰上朝很早,可他還是每天都要爬起來送他。
李赫宰不習慣被人貼身伺候,早起時除了讓人送水、送飯,其餘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將自己收拾好
後,還要伺候迷迷糊糊的東海,一邊給他擦臉一邊嘆氣:「都睜不開眼還非要跟著,你這是何苦?」
東海費力地掀開眼簾,吧唧吧唧嘴:「我喜歡!」
李赫宰在他脣上親了親,心疼得不行:「你若再這樣,我可要辭官了。」
東海嘿嘿笑著在他身上蹭了蹭:「先做兩年過過癮嘛,我要乘轎子,還要乘馬車,我要把上輩子
沒得到的都補回來!赫宰好不好……」
「好好好……」李赫宰沒想到越說越心疼,連忙止住他的話頭,捧著他的臉揉了揉,牽著他去桌邊
坐下來吃飯。
吃完飯,東海終於清醒了些,喜滋滋地和李赫宰手牽手朝轎子走過去。
八個狐狸轎伕諂媚地朝他們搖搖狐狸尾巴。
小禾屁顛屁顛地給他們掀轎簾。
李赫宰笑著指指轎伕屁股後面:「出門收起來。」
「是!」齊刷刷應聲,尾巴瞬間不見。
東海打了個哈欠,拉著李赫宰坐進去。
起了轎,他就跟著上上下下的晃,樂得嘴巴都合不攏,直接一倒橫在了李赫宰的腿上,抱著他的腰
恨不得打滾,身子左右扭了扭,又抬腳在轎子上面蹬了蹬。
李赫宰低頭看他,手心貼上他的臉頰,輕聲道:「再睡會兒,回來的路上再玩。橫豎這些狐狸力氣
大,轎子隨你折騰。」
話音剛落,小禾就在外面插嘴了:「王,這轎子小著呢,您要打滾還得曲著腿,不如下回咱們換
個大點的?」
東海不領情:「你懂什麼?小的才好玩!」小的可以和赫宰擠在一起嘛!
李赫宰捏了捏眉心:「小禾,這稱呼可得改改,走在大街上可不能再叫王。」
小禾吐了吐舌頭:「那叫什麼?東海?」
東海一聽急了:「不行!只有赫宰可以這麼叫我!你們不許!」
小禾眼睛一亮:「哦,對了!叫小白!」
東海聽著還是覺得不對味,咕咕噥噥道:「小白小白,小字聽著一點都不威風……」
「那好辦!」小禾非常體貼地給他改了稱呼,「大白!」
李赫宰忍不住笑起來,看東海還是不服氣的樣子,連忙安撫地在他腰上捏了捏:「大白。」
東海愣了一下,覺得這名字從他的赫宰嘴裡說出來,實在是悅耳動聽得很,當下就笑瞇了眼,點
點頭:「好,就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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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大白_(:3」∠)_
57章
第57章捉弄
早朝之前,宮門口的馬車、轎子多得數不過來,文武百官左一堆、右一堆的聚在一起寒暄閒聊,待
宮門一開,眾人立刻左右分列、魚貫而入。
東海趴在轎子的簾洞處,一眨不眨地目送李赫宰的背影,習慣了每日朝夕相對,如今哪怕是分離半
個時辰都覺得依依不捨,但是想到這些都是自己前世就一直期盼的,心中又很是甜蜜,臉上掛著痴痴的
笑容,看得小禾嘴角直抽。
皇帝勤勉,每次早朝都要有小半日才結束,各家都習慣了按點來接人,因此宮門關閉後,送主子的
車轎、僕人都陸陸續續轉身離去,門口一下子冷清下來,到最後,剩下的就只有兩抬轎子了。
東海探出頭左右看看,把目光定在不遠處灰衣挺拔、面色肅穆的木頭樁子上,嘿嘿兩聲,掀開轎
簾跨出去,一臉好奇地奔過去湊到人家的冷臉前:「你怎麼不回去啊?」
雲棲腰間佩著一把古樸的雲紋劍,雙手環胸,垂眼紋絲不動地立在離轎子十步開外的一棵銀杏樹
下,就跟眼盲耳聾似的,理都不理他。
東海一點都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不自在感,李赫宰做了官之後與薛常常有往來,他也自然是經常看
到雲棲,對於他每次都面無表情地繃著一張臉好奇得心癢難耐,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這麼像木頭的
。
「喂,別人都回去了,你怎麼不回去啊?」東海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雲棲眼皮子一撩,毫無情緒地朝他瞟了一眼,又把眼皮子耷拉下去,心裡暗暗嘀咕:你不也沒回
去麼。嘴上卻是一個字都沒往外蹦,當真是惜字如金。
東海繞著他和銀杏樹轉了兩圈,自顧自道:「我在這兒等赫宰回去,還可以和赫宰一路說說話,
你怎麼老是不開口呢?薛大人不會覺得無趣嗎?」
雲棲原本垂眼盯著地面,聽了他的話突然眼神一頓,莫名地覺得有些牙癢,抬眼瞪了他一下,挺
直腰背轉過身,依舊不搭理他。
東海與他身高相仿,不過他是髮髻高束,自己卻是隨意地插著一支劣質的白玉髮簪,青絲鬆鬆垮
垮地輓在腦後,平白顯得矮了幾分,此時說了半天的話也沒個人理,頓時覺得自己氣勢弱了,倔勁一
上來,啪嗒啪嗒兩步又繞到他面前,指指他腰間的佩劍:「你殺過人嗎?」
雲棲平日裡就見識過他的聒噪,此時讓他擾得煩不勝煩,黑著臉又朝另外一邊轉過去。
東海生來只會看李赫宰的臉色,李赫宰高興不高興的稍有風吹草動他就能感受到,對別人的臉色卻有
些缺腦弦,自認為自己和雲棲已經算是熟人了,說說話是很正常 的事,也就不管他黑臉白臉,又啪
嗒啪嗒繞到另一邊,一臉恍然道:「噢!我知道為什麼你這麼無趣薛大人還要留你在身邊了!一定是
因為你武功高強,可以保護 他!」
侍衛的職責原本就是保護主子,這不廢話麼?雲棲面無表情,心裡卻暗暗翻了個白眼,繼續轉身
避開他好奇的視線。沒想到這一轉,直接面對大樹了,不由愣了一下。
東海哈哈大笑,見他黑著臉又轉回來,忍不住笑得更厲害,捂著肚子瘋瘋癲癲地樂了半天,嗆口
氣指著他道:「你比這銀杏樹還像木頭!哈哈哈哈!樹木還能發出沙沙的聲響,你連樹都不如,所以
它叫樹,你叫木頭。樹是活的,木頭是死的,哈哈哈哈!」
東海口無遮攔,以為能激怒他,沒想到他還是面無表情,只是不易察覺地扇了兩下鼻翼,顯然在
壓抑暴躁的情緒。
東海湊過去歪著頭觀察了片刻他臉上的表情,眼睛一瞇,笑嘻嘻道:「你放屁也是沒有聲音的嗎
?」
雲棲額頭青筋直跳,忍無可忍終於暴怒,抽出一半寒光凌冽的劍身就朝他頸項橫過去。
東海極為機警地跳開,滿臉的成就感中夾雜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哈哈!木頭活了!」
雲棲又迅速恢復平靜,把劍送回劍鞘,繼續抱胸垂眼盯著地面,心中卻是暗暗吃驚:這小子是游
大人的心頭肉,自己當然沒打算傷他,但是他的反應也太敏捷了些,看起來一點內力都沒有,行動卻
不比練武的人差,真是奇怪。
小禾急匆匆跑過來:「大白!你沒事吧?」
東海一聽皺了眉,同樣的稱呼,從小禾嘴裡吐出來味道就不一樣了,扭頭氣鼓鼓地瞪著他:「沒
事!大白大白喊得這麼順口!是不是早就偷偷喊上了?」
「冤枉啊!」小禾一臉委屈,皺著包子臉期期艾艾地看著他,「今早才開始的……我哪敢……」
東海哼了一聲,面色不爽地轉身朝自己的轎子走過去,小禾連忙狗腿地跟上去給他掀轎簾。
東海鑽入轎子卻沒急著坐下,嘿嘿一笑隱了身形,穿過轎簾走出去,得意地在小禾面前轉了轉。
小禾法力微弱,自然是看不出什麼,以為他又像平時那樣在裡面睡囫圇覺,就乖乖立在一旁伺候。
東海彷彿與雲棲槓上了,興沖沖地跑過去三下兩下爬上了樹,趴在樹杈上摺了一根細小的樹枝就
往下扔,雲棲耳根一動,敏銳地朝旁邊一閃,看看地上的樹枝又抬頭往上瞧了一眼,並未在意,垂眼
繼續入定。
東海以往都是一邊補覺一邊等李赫宰下朝,今天卻一下子找著了樂趣,意識到雲棲會武功,就沒再
往下扔樹枝,而是隨手扯了一把銀杏葉子,跳回地上。
笑瞇瞇地走到雲棲身側,東海歪著頭對他高高豎起的髮髻打量半晌,從手中抽出一片葉子插到他
烏黑的髮髻裡面。
雲棲站如松,巋然不動。
東海笑得肚子都疼了,又抽出兩片葉子給他插上,拉開距離看了看,極為滿意,跑到他另一側繼
續忙活,最後又繞到後面,好在髮髻本無知覺,他又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自然未被發現。
如此轉了一圈,雲棲已經頂了滿頭的銀杏葉子,可謂慘不忍睹。
可憐他站得離轎子遠,那些轎伕又坐在地上休息,平時也覺得他沉悶冷厲,不怎麼敢和他說話,
自然不可能扭頭來看。
東海欣賞完自己的傑作,拍拍手心滿意足地轉身回去睡覺了。
迷迷糊糊打了會兒盹,外面各家的轎子馬車已經陸陸續續趕了過來,不過都與雲棲隔著一段距離
,自然注意不到他頭上那些半遮半掩的小葉子。
宮門口隱約傳來說話聲,顯然是下朝了,東海精神一震,連忙掀開簾子跑出去,又礙於那邊全是
大官,不好冒失上前,只好瞪大眼期盼地看著李赫宰,只覺得他一身官服的模樣煞是好看。
李赫宰邊走邊與他們寒暄,又與薛常說了會兒話,告了辭轉過身,見東海正等著自己,心中自然是
萬分的柔情蜜意,連忙加快腳步走過來。
東海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中早就雀躍不已,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赫宰!」
李赫宰抬手去摸他頭上的青絲,見他極為享受地在自己手心蹭了蹭,笑意更加溫柔:「有沒有補個
好眠?」
「有有有!」東海笑瞇瞇地將他拉進去,簾子一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撲到他身上,「赫宰,我可想
你了!」
李赫宰低聲笑起來,順勢摟住他的腰,噙住他的脣與他廝磨親吻了一番,直把他吻得喘息連連才放
開。
小禾支楞著耳朵在外面偷聽,聽得臉蛋兒紅紅的,直到李赫宰說了一句「回去吧」這才回神,連忙
喊了一嗓子:「起轎!」
轎子晃晃悠悠地抬起來,東海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瞪精神振奮起來:「等等,停下!」
李赫宰不明所以:「怎麼了?」
東海一臉偷到肥雞的賊笑,拉著李赫宰的手去掀轎簾,鬼鬼祟祟道:「赫宰快來看,那根木頭要出
醜了!」
李赫宰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木頭是誰,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好奇,跟著探頭從縫隙裡
往外看,卻什麼都沒看到。
東海半張著嘴愣住了:「咦?人呢?」
此時他們所找的人正別彆扭扭地坐在薛常的轎子裡,一臉的不知所措。
薛常與同僚散了之後,雲棲不像東海那樣不顧形象地迎上去,不過也是畢恭畢敬地走回轎子旁邊
等候,轎伕們尚未顧得上看他,就見薛常緩步走了過來,連忙彎腰垂首行禮。
薛常看著雲棲,愣住了,心念陡轉間已經有了諸多猜測,能不知不覺在雲棲頭上動這麼大手腳,
恐怕此人身手了得,不過若是心懷惡意,絕不會是插幾片葉子如此簡單,想來只是玩鬧之心。
如此一想,方才一瞬間的警惕便有些放鬆下來,疑惑暫且擱置一旁,薛常看著雲棲這滿頭綠油油
的葉子,實在是忍不住,「噗」一聲悶笑起來。
雲棲依舊面無表情,可眼中卻閃過一絲迷茫,完全不知他在笑什麼。
後面的轎伕聽到主子的笑聲,好奇地把眼睛偷偷抬起來,陡然看到他們府裡出了名的冷面侍衛一
頭綠色,一陣強烈的笑意從胸口湧到喉嚨,硬生生又給憋回去,忍得雙肩抖個不停。另外三個角的轎
伕因為視角問題無法看到,心癢難耐又不敢亂動,只好忍了又忍。
薛常走到雲棲面前,想抬手替他將葉子摘掉,卻及時止住了動作。
這一頭葉子可不少,要替他摘乾淨可得花費不少的功夫,那樣必然會被人圍觀;可要是不摘的話
,這一路走下去圍觀的想必更多,說不準丞相的貼身侍衛就要因此聞名京城了。
雲棲看著他眼中的笑,依舊是一臉茫然:「大人,現在回府麼?」
薛常又忍了一會兒,不厚道地再次笑出聲,清咳一聲點點頭:「回。」說著便拉過他的手腕,不
管他忽然僵直的狀態,強行拽著他掀開轎簾坐進去。
雲棲這一驚非同小可,整個人都處於呆愣狀態,半天回不了神,讓他給按住肩膀加了幾分力才被
迫坐下。
薛常讓轎伕起了轎,看他一臉的慌亂無措,忍不住笑意更濃,原本準備坐在裡面慢慢替他將葉子
摘掉的,此時卻忽然改變主意,支著額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起來。
雲棲頓時覺得手腳不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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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不忍直視(?? ̄、)
58本章赫宰大白未出場,斟酌購買
第58章雲棲
軟轎慢行,本該享受,奈何雲棲一個練武之人,即便是睡覺的床榻都比別人的要板硬三分,更何況
坐在屁股底下的凳子?
此時坐在這晃來晃去的轎子裡,坐墊又軟得塌陷下去,只覺得全身無處著力,更要命的是,身邊
投過來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讓他全身僵硬,忽冷忽熱,簡直就是得冰火兩重天。
薛常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臉上窘迫的神情,覺得新鮮又有趣,忍不住想再逗他一會兒,乾脆斜倚
著身子,將看花賞月的目光拿了出來。
雲棲何曾與他平起平坐過?硬生生撐了片刻終於忍不住了,把臉朝他轉過去,眼皮子卻不敢抬,
恭恭敬敬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交待屬下去辦?」
薛常支著額,卻不說話,一直沉默到他坐立難安,忽然揚起薄脣輕輕一笑:「今日的風可真是大
得很吶!」
「……」雲棲茫然地抬起臉,斟酌了一會兒才說,「大人,今日沒有起風。」
「噢……」薛常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朝他髮髻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噗」一聲笑起來。
雲棲實在是覺得莫名其妙,緊張得再次垂頭:「大人若是沒有什麼吩咐,那屬下還是下轎隨行吧
。」
「等回了府再下吧。」薛常笑瞇瞇地擺擺手。
雲棲雖然滿腦袋都是疑問,可平時聽話聽慣了,只好規規矩矩應了聲「是」,腰背挺得更直,兩
隻手握拳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
又行了片刻,轎子打了個彎,裡面鴉雀無聲,一個正襟危坐、面色緊繃,一個懶倚靠墊、散漫無
邊,對比十分鮮明。
薛常看了他半晌,見他不再那麼窘迫了,覺得有些無趣,咂咂嘴忽然支起了身子,把脣湊到他耳
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身子一僵,耳根迅速浮上來一絲緋色。
定定地看了半晌,薛常挑起眉梢,探過頭去看他的臉,見他眼皮子比先前耷拉得更低,忍不住輕
笑出聲,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耳語道:「你不是喜歡我麼?我讓你進來陪我,你怎麼如此的沉默
?」
雲棲一聽慌了,把頭垂得更低:「屬下不敢!」
薛常看他耳根的緋紅蔓延到臉上,忽然覺得他整個人都有了些生氣,忍不住笑意加深,又道:「
不敢什麼?不敢沉默?還是不敢喜歡?」
雲棲恨不得轎子底下破一個洞,讓自己掉出去才好,臉上一時紅得能滴出血來,連脖子都燒出了
一片火色,嘴脣動了動卻不知要如何答他的話。
薛常習慣了他的面癱,此時看他蒸成一隻火球,不免覺得新奇,鬼使神差地捏著他的下巴將他臉
轉過來,看書畫一樣地打量起來。
指尖的肌膚滾燙灼人,薛常見他眼中閃過慌亂無措,忽然心底一軟,不忍再逗他,笑了笑又將手
放開。
雲棲鬆了口氣,心裡一時滋味難辨,連忙將眼睫重新垂下。
薛常又倚回軟墊,想把頭靠在轎子邊壁上,這才發現官帽還一直沒摘,手剛抬起,又重新落下,
笑道:「雲棲,過來替我將這礙事的帽子摘了。」
「是。」雲棲雖說是侍衛,不過一直貼身跟著,基本上也充當了侍從的角色,這些瑣事做起來得
心應手,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將他帽子摘下來,可摘下後卻沒處放了,想來是自己佔了這官帽的位置,
沒辦法只好端在手中,又轉回去正襟危坐。
薛常讓他這模樣逗樂,扭頭從角落處取出每日上朝前用來整理衣冠的一面銅鏡,遞到他面前。
雲棲沒細想,下意識便伸手去接,見薛常手一讓將鏡子拉遠,愣了一下,抬起眼,猛地看到鏡中
的自己,頓時傻了。
「我說今日風大,你還不信。」薛常笑瞇瞇地晃了晃手中的銅鏡,「這滿頭的銀杏葉,難不成是
你自己長出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雲棲震驚,「屬下未曾察覺有人靠近!」
「緊張什麼?或許是開個玩笑。」薛常仇家不少,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笑道,「若真有人尋釁
滋事,哪會做出如此幼稚之舉?」
雲棲短暫的震驚過後,覺得他說的極有道理,這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愣了一下,低聲道:「原來
大人讓屬下進來,是因為……」
薛常笑瞇瞇地將鏡子收回去:「沒錯。」
雲棲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心底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抿抿脣再不吭聲,見他將鏡子拿走又不
敢要,只好抬手胡亂地在頭上抓起來。
薛常看他毫無章法地抓了半天也只揪下四五片葉子,再次支起身,抓住他的手笑道:「你又看不
到,亂抓什麼?」
雲棲手一顫,悶悶道:「屬下失儀,差點給大人丟臉。」
薛常將他手按下去,含著笑不緊不慢地替他摘起葉子來,見他身子僵直,忍不住笑出聲:「雲棲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可曾苛待過你?」
雲棲一慌,連忙搖頭:「當然不曾!」
「別動!」薛常雙手固定住他的腦袋,見他蒼白的臉上重新染上赤霞,又笑了笑,將他一隻手從
官帽上拉開攤平,把摘下的葉子放在他手裡,又繼續替他整理鬢髮,漫聲道,「既然我不曾苛待過你
,你為何如此懼怕我?」
雲棲被他碰過的地方逐一發燙,心中更慌:「不是,屬下只是敬重大人,並非懼怕。」
「敬重?敬畏還差不多。」薛常將他臉轉過來,又去摘另一側的葉子,聽他呼吸微亂,只覺得好
氣又好笑,「既說不是懼怕,你慌什麼?」
雲棲連忙斂下眉睫:「沒有。」
薛常看了他一眼,手中動作不停,輕嘆道:「明明是良將之材,卻困於院牆內做一個籍籍無名的
侍衛。我雖沒有苛待過你,可也覺得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實在是委屈。」
雲棲沒來由一陣心慌,連忙道:「大人一心為民,開罪了不少貪官污吏,暗中虎視眈眈之人不計
其數。屬下雖不才,卻敬重大人,能跟隨左右護大人周全,這是屬下三生有幸,並無半分委屈!」
「你不委屈,我替你委屈。」薛常將他髮髻整理乾淨,收回手定定地看著他,「早就讓你去考武
狀元,你死活不聽。如今以我的地位,你這武狀元也不用考了,若是想大展宏圖,我直接將你舉薦出
去即可。」
雲棲滿臉血色盡褪,下意識握拳,將掌心的葉子攥緊,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可是屬下犯了什
麼錯,大人才要將屬下趕走?」
薛常一愣,笑起來:「我只是不忍心困你羽翼罷了。你想到哪裡去了?」
雲棲緊咬內脣,向來肅然清冷的面容閃過一絲淒惶,垂首斂住所有情緒,低聲道:「屬下可否自
己選擇?」
「自然。」
雲棲把頭垂得更低,聲如蚊蠅:「屬下的羽翼是大人給的,屬下不想另謀生路,只要大人不嫌棄
,屬下願一直聽候差遣。」
薛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晌,見他在自己的注視下再次耳根泛紅,心中忽然被撩了一下,揚脣笑
道:「你若能入朝為將,我豈不是更添助力?」
雲棲一愣,將他的話回味幾番,垂眼道:「大人所言極是,屬下願意一試。」
「你倒是一點就透。」薛常笑意盎然,「只是此話當不得真,我不過是逗逗你罷了,你也信?」
雲棲愕然,隨即又有些恍然,每日伴其左右,自然明白他並非執著權力之人,一想到方才竟將他
的話當真,忍不住有些愧色。
薛常低聲笑道:「說不準我何時就會辭官歸隱,你可要想好退路,若放棄入朝為將的機會,一直
跟著我可就只能等著吃苦了。」
雲棲對他的話有些吃驚,又因為他這番推心置腹之言而感動,暗中將翻騰的情緒壓住,斂眉道:
「屬下願一直跟隨大人左右!」
薛常點點頭,笑瞇了眼:「今日看來,你也並非木訥不言之人,把你逼急了,倒能逼得你吐出不
少話來。」
雲棲頓時失語,臉上一瞬間再現窘迫之色,連忙繃直身子,又恢復成平時那個冷面侍衛的模樣。
薛常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雲棲讓他笑得再次坐如針氈。
當天回去,薛常便尋到了一項樂子,隨手挑了一本書扔到自己侍衛手中,笑吟吟地捧著茶杯喝了
口茶:「橫豎無事,將這話本念來給我聽聽罷。」
雲棲一臉糾結,欲言又止,想問為什麼又覺得自己不該多問,只好硬著頭皮將話本翻開。
薛常笑呵呵道:「再不讓你開口,可要長成啞巴了。一會兒將架子上剩下的幾本都收進包裹,明
日出門放在馬車裡隨身帶著,以後每日都給我念半個時辰。」
雲棲倒沒注意他這無聊的命令,詫異地抬起頭:「明日出門?」
薛常點點頭,將茶盞放下:「鄴縣一帶鬧了旱災,皇上命我過去主事開倉賑災事宜。」
皇帝很喜歡命薛常做欽差大臣,雲棲對此已經習以為常,聞言並未過多驚訝,只是點頭應了一聲
。
薛常又道:「皇上還讓我再挑一人同往,我就點了游大人的名,想必他此時也在收拾行囊了。」
雲棲愣了一下,腦子裡忽然冒出東海在他面前聒噪的模樣,臉色頓時有些發黑。
薛常說完話見人半晌不動,不由催促:「嗯?話本拿在手裡是做樣子的麼?快念來聽聽。」一邊
說一邊又端起茶盞。
雲棲面無表情,心裡卻糾結成一團,看著這本早已被薛常翻過不下三遍的話本,硬著頭皮張開嘴
給他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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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更新!o(* ̄︶ ̄*)o
59章
第59章神醫
翌日清晨,游府門前早早就停了一輛馬車,車身質樸無華,車內陳設簡單雅緻。東海喜笑顏開地拖
著李赫宰上了馬車,一坐進去就迫不及待地催促外面幾個狐狸隨從快些出發。
雖說現下已是炙暑,不過早晚還是有些涼,因此馬車內不僅有蓆子還有質地良好的薄被。東海將馬
車門合上,轉身就興奮地撲到薄被上打起滾來,滾過了癮一抬頭,發現李赫宰正笑意溫柔地看著自己,忍
不住咧嘴傻樂:「赫宰!馬車好舒服!」
李赫宰俯身在他眼角親了親,捏捏他的臉笑道:「出了城沒有青磚路,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東海爬起來蹭到他身上靠著,摟著他的腰喜滋滋道:「抱著赫宰就好了。」
李赫宰眼中笑意如泉,雙臂將他摟緊,鼻尖在他脖頸細膩光滑的肌膚上蹭了蹭,聽著他微亂的氣息
,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可隨即縈繞而來的還有濃濃的酸楚。
東海喜歡的不是乘馬車,而是和他一起乘,沒有他,什麼都會缺少樂趣。李赫宰每每想到這些,都
忍不住一陣喟嘆,折磨了上千年,哪裡是一朝一夕的甜蜜可以抵消的?師父說再過一千年,只希望不
出什麼意外才好。
「東海……」
「嗯?」東海笑瞇瞇地抬起臉,看見他眼中沉沉的色彩有些發愣,「怎麼了?」
李赫宰抬手,指腹輕輕摩挲他的後頸,將他攬近與他額頭相抵,脣角捲起的笑容極為寵溺:「這世
間有趣之事多得很,再過個一年半載的,等我辭了官,就帶你去雲遊四海,賞遍萬裡繁花,可好?」
東海漆黑的眸子閃著碎光,顯然十分憧憬,點頭而笑:「好!」
「隱居幽谷、泛舟湖上、登峰臨月、大漠孤煙,你想去哪裡,我們便去哪裡。」
東海聽得神往,喃喃道:「我都沒去過,都想去……」
「傻子……」李赫宰眼角一陣酸澀,心疼地摩挲他一頭軟順的青絲,「如今奢宅住過了,佳餚嘗過
了,軟轎馬車也乘過了,你還有什麼想做的?若是沒有,我這趟回去就辭官。」
東海在他下巴上輕輕咬了一口,瞇起眼睛笑起來:「赫宰說的那些,比做官有意思多了。只要能
和你在一起,去哪兒我都喜歡!」
李赫宰讓他笑得心都化了,捏著他鼻子晃了晃:「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回去就給皇上遞摺子。」
「嗯!」東海點點頭,在他脣上啾了一口。
出城的路上,李赫宰一直在斟酌,東海將天界的事都忘了,顯然是當時受的刺激過大,下意識選擇
了遺忘,如今自己若是將身份告訴他,很可能會讓他重拾記憶。這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東海當年尚未修成人形,雖然靈力很強,可終究是一隻心智不成熟的小狐狸,讓人那樣毒打辱罵
,哪裡能受得了?如今他已成年,又經歷了千年的磨難,再想起來時或許就能接受了罷?
李赫宰本不想讓他再承受這些,可細細想來,早晚還是瞞不住的,東海一直當他是凡人,若是過了
十年二十年仍不見老態,他必然會覺得奇怪,還不如早些告訴他,免得他擔心下輩子找不到自己,心
有不安。
東海趴在他腿上聽著車底下的□轆聲,昏昏欲睡間又坐起來朝他胸口靠過去,一抬臉卻看到他目
若沉思,好奇道:「赫宰,你在想什麼?鄴縣的災民嗎?」
李赫宰回過神,笑了笑,摸摸他的頭:「嗯,在想馬車快的話要多久才能到。」
東海聞言神色間頗為得意:「我們可以眨眼功夫就到,不過為了照顧薛大人和那根木頭,還是一
天一天走吧!」
李赫宰好笑地在他下巴上捏了捏,決定等辭了官就告訴他。
馬車在城門口停留了片刻,等到薛常一行人過來,便一同往南方趕去。這一路雖說行得匆匆忙忙
,可坐在馬車裡的人倒很閒適。
薛常為官十幾年,難得碰到一個談得投機的,興致來了便要拉著李赫宰去下棋,偶爾一個顛簸將棋
盤打亂,或是憑記憶將棋子擺回去,或是重開一局,倒也不亦樂乎。
李赫宰下棋時,東海很想變成狐狸趴在他腿上睡覺,奈何又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底,閒極無聊只好去
挑戰雲棲的底限,一路簡直雞飛狗跳。
薛常說到做到,當真將喜歡的一些話本帶出來了,每日午休前都要逼著雲棲給他讀一會兒。雲棲
暗地裡兩條眉毛差點打起來,他記得薛常的書房裡明明類目繁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不明白他為何
獨獨挑了這些話本,猶豫了好些天,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大人,你可曾帶些別的書?」
薛常閉著眼假寐,勾著嘴角輕笑:「不曾,怎麼,這些書你不愛讀?那回頭叫小廝去買些淫詞艷
曲,換換口味。」
「不、不、不是!」雲棲頭頂瞬間一片火燒雲,雙手將話本攥得差點撕掉,「我這就讀!」
東海隱身在他們馬車頂上偷聽,回去在李赫宰耳邊嘰嘰咕咕一番,說完了抱著他就哈哈大笑。
鄴縣雖為縣,其實地界極廣,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臨近了那裡,離著一些距離便棄車而行,一路
走去,只看到餓殍遍野、井泉乾涸、草木皆盡。
李赫宰上一世為官並未被授命前來此處監督賑災,因此這滿目荒涼的景象東海從未見過,不免震驚
。
一路越過無數面黃肌瘦的餓民,極為艱難地入了城門,城內的景象也好不到哪裡去,哀聲連綿、
處處啼哭。東海緊抓著李赫宰的手,瞪大眼看著四周的情景,只覺得心驚肉跳。
當地知府看到他們過來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將他們迎進屋稍事休息。運送賑災之糧的車隊要稍
微慢一些,他們只能先就著僅剩的一點糧食煮了光可鑑人的稀粥施贈出去,如此等了兩日,終於等來
了糧草大軍。設粥棚、醫棚、維持秩序,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入夜後,東海摟著李赫宰發呆,神思恍惚。
李赫宰將他額角的髮絲撥開,輕聲道:「東海,是不是累了?」
東海懵懵地搖頭,過了半晌才道:「他們好可憐,生病的生病、餓死的餓死。」
「世間疾苦正是如此。」李赫宰在他眉尖親了親,「我們要在此處逗留數月才回去,等此事交了差
再辭官,也算善始善終,就是苦了你了。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著,讓長老們照顧你,可好?」
東海搖搖頭將他抱緊:「不,我陪你一起。」
久災必有瘟疫,即便再小心謹慎,還是阻止不了疫情的發生。不過才半個多月,這一帶便有瘟疫
流染開來。李赫宰與東海有靈力護身,自然不怕,不過也並未表現出有恃無恐的模樣。
這段時間,東海也沒閒著,不是在粥棚幫忙,便是在醫棚打下手,任李赫宰怎麼心疼阻止就是不聽
。
醫棚裡的幾名醫者白髮銀鬚,在這一帶是極有名氣的,奈何其他病症都能妙手回春,這瘟疫一來
卻有些難以招架了。就在他們急得差點白髮掉光之際,鄴縣忽然來了一個名聲極為了得的神醫,名叫
金烏。
神醫在城外替人治病時,醫棚裡的幾名老者得了消息都激動得坐立難安,若不是忙得抽不開身,
恐怕早就要飛奔出城了。
東海頗為好奇,扭頭問身邊正在搗藥的王大夫:「這神醫是何方神聖啊?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這
麼激動?」
王大夫雙手有些顫抖,長嘆一聲道:「杏林中一直有個傳言,說西玉山顛出神醫,每代只傳一人
,可惜至今無人得見真顏,金烏二字,並非神醫本名,而是每代 神醫的代號。西玉山終年白雪,要
想登峰難如登天,即便上得去,人家也不見得會收徒。若是有生之年能見到金烏神醫一面,也不枉這
世間白走一遭啊!」
東海聽得咋舌,卻更加好奇:「既然沒有名字,又不知他長相如何,那你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
正的金烏神醫?」
旁邊另一名老者道:「金烏神醫隨身墜著一隻火葫蘆,極好辨認。你說這天下哪有葫蘆天生火紅
?他那隻葫蘆世間罕見,誰又能仿得了?」
若非杏林之輩,恐怕一輩子都沒聽過金烏神醫的名號,即便是那些老名醫,也多數認為這是子虛
烏有的傳言,不過如今傳言中的人物確實現身,不由得大家不信。
消息傳到李赫宰耳中時,李赫宰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見東海迫不及待地要出去見見這名神醫,連忙
將他拉住:「東海,你別去。神醫在替人治病,你去不是添亂麼?」
東海笑嘻嘻地:「我不搗亂,我就在一旁瞧瞧。」
「聽話,外面亂著呢,你若是想看,等神醫進了城再看,不急在一天兩天。」李赫宰好言好語地一
番哄,總算把他給勸了回來,等他去了醫棚,轉身便憂心忡忡地獨自一人出了城。
李赫宰在城內並未覺察異樣,原本可以藉著鏡子將城外光景一覽無餘,可實在是心中憂慮,覺得還
是親自去看看才放心。在此之前,他對這神醫毫無所知,自然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可今日聽
了別人的講述,注意力便一下子凝注在那火葫蘆上了。
一聽火葫蘆,他便忍不住心頭一跳。據他所知,火葫蘆乃陸壓道君的法寶斬仙飛刀,由神鳥金烏
幻化而就,呈葫蘆狀,而那名神醫,竟然叫做金烏。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赫宰一邊往外走,一邊暗自思量,實在想不通陸壓道君為何會來此處,會不會與天庭有所牽扯?
不過陸壓道君神龍見首不見尾,行事又從不受天庭約束,沒有道理替天庭做這等跑腿之事。
出了城,果真見到一堆人圍在城牆根的陰涼處,裡三層外三層,雖然病怏怏的,卻因為有了希望
,精神極好。
李赫宰不動聲色地走過去,隔著人群見到中間一名相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正背著籮筐彎腰替人把脈,
目光下移,果真看到他腰間墜著一隻火紅色的葫蘆。
不過這葫蘆卻與他在師父那兒看到的畫像中的不一樣,陸壓道君的葫蘆腰眼處有金烏神鳥的一圈
黑色足印,而眼前這只卻通體一色,形狀也有細小的差別。
神醫替其中一人把完脈,確定那人是染上了瘟疫,便讓他去一旁候著等他煎藥,轉身又替下一個
把脈。
李赫宰在一旁用法力探尋了數遍都未從他身上探出半點仙氣,怎麼看都覺得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不由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想多了。
正暗自揣測時,身後突然傳來東海歡快中夾雜著惱怒的聲音:「赫宰,你不讓我來卻自己偷偷過
來了!」
李赫宰吃驚回頭,就見東海如離弦之箭一般迅速撞到自己懷裡,抬頭扮了個鬼臉。
李赫宰發現神醫已經朝這邊看過來了,下意識轉身不著痕跡地將東海護住,垂眼問道:「你怎麼來
了?不是讓你別出來的麼?」
「找你沒找到啊!」東海衝他扇了扇鼻孔,探頭朝神醫看了一眼,見那神醫朝自己和李赫宰笑了笑
,連忙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李赫宰無奈,只好將他放開。
陸壓道君的法力究竟臻化到何種程度,師父都不得而知,更何況他區區一介上仙?道君若有心隱
瞞,他哪裡能看得透,若真是為了天庭與自己的糾葛而來,恐怕逃也逃不了,既然見了,索性就坦蕩
一些。
主意一定,李赫宰便拉著東海朝那邊走過去,心中不作他想,只當他是個普通人,與他聊了聊此地
的疫情。
金烏神醫說起話來極為舒緩,笑道:「這疫情我已摸出了門道,不過一人之力怕是忙不過來,稍
後我將方子寫下來,大人可以交給其他醫者,看看城內是否藥材足夠。如此,便能醫治得快一些。」
李赫宰笑著代皇帝、丞相與地方官謝過他,又在一旁看了半晌,等他將方子寫出來,便帶著東海一
同回去。
東海神醫看過了,立馬跑到醫棚裡對著那群老頭子得意地吹噓,說那火葫蘆如何如何的精緻漂亮
,那神醫如何如何的好脾氣,把他們羨慕得不行後,忽然變戲法似的將方子拿出來:「喏,這就是神
醫開的方子,你們看看是不是很了不得?」
老頭子們一哄而上,看完之後越發激動:「神醫不愧為神醫,這方子,誰能想得到?!」說著便
急匆匆地按著方子找藥材去了。
如此過了數日,神醫除了看病還是看病,李赫宰暗中觀察了許久,看不出任何端倪,而自己與東海
仍舊是好好的。
捏捏眉心將手中的賬冊放下,暗嘆一聲: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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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發晚了,明天能準時發!XDDDD
最近好幾次有妹子問我啥時候完結~嗯,根據剩下的大綱估算,應該還有五萬字左右吧~嘿嘿~
60章
第60章長生
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烏神醫醫術再高明,可碰到藥材短缺的情況也只能束手無策。雖
然薛常在藥材告急時早已命人出去尋找,但一來一回極耗時間,終究還是有不少人等不到醫治就斷了氣
。
東海漫不經心地搗著陶罐中的藥,將裡面的東西搗得稀巴爛還是不停手。金烏朝他手中的陶罐看
了一眼,又朝他臉上看了看,見他一副魂遊天外的模樣,有些詫異,連忙將藥罐奪過去,關切道:「怎
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啊?」東海回神,搖搖頭道,「沒有啊,我沒事。」
金烏端詳了他一陣子,蹙眉道:「你面色如此蒼白,竟然還說沒事?快將手伸出來,我替你看看
。」
東海不甚在意地將手伸出:「不信你看,我真的沒事。就是看到這麼多人死了,心裡十分難受。
」
「難受什麼?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金烏溫和地笑了笑,捏住他的手腕,剛探到他的脈,猛地
眉頭一挑,迅速朝他瞥了一眼,又斂了神色垂眼仔細替他把了把脈,這回是真的確定了,他的脈象並
非人類。
「正因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我才難受啊……」東海毫無所覺,兀自嘀嘀咕咕著,「我一想到阿
青萬一哪天也生病了,就覺得心裡難受。而且,他以後會變老,會……」
金烏在他手腕的脈搏處捏了捏,很快便猜到了他的真身,覺得有些好笑,放開他的手道:「你也
會生病,也會變老,以後也有一天會……」最後故意學他那樣拖長音節又戛然而止。
東海哼哼了一聲,沒辦法辯駁也就沒應他的話。
金烏將被他搗爛的藥材倒入一旁的瓦罐,又重新挑了一些放進去交到東海手中。
東海下意識接過去,神色黯然,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貪心了,以前哪怕是能看到赫宰一眼,都覺
得全身如同注入了溫熱的泉水,後來便期盼著能待在他的身邊,再後來又盼著他能喜歡自己,一步一
步泥足深陷。
幾世輪迴,他終於能和赫宰相守,原本以為會就此滿足,可一想到曾經每一世的錯過,心中就惶
惶不安。赫宰老了之後就會入土,他不怕等,卻怕等不及,萬一又像以前那樣,每一次都錯過,那可
如何是好?
東海心頭亂糟糟的,手中搗藥的力道也時輕時重、毫無章法。
金烏看得連連搖頭,見四下無人,便端著撿藥的篩子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若我猜得沒錯,你和
游大人關係匪淺吧?」
東海一聽,低落的情緒瞬間消失無蹤,笑瞇瞇地點點頭,臉上甜蜜的神情怎麼都掩飾不住。
金烏看他這模樣只覺得好笑,長嘆一聲感慨道:「早就聽聞狐族痴情,沒想到還真讓我見識到了
這麼一個。」
「啊?!」東海猛地抬頭,瞪大眼看著他,神色愕然,「你、你怎麼知道的?」
金烏抿脣而笑,指指他的手腕。
東海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腕看了半晌,突然從凳子上彈起來,差點將陶罐打翻,瞪
了他一會兒鼓著腮幫子忿忿道:「不可能,把脈把不出來的!我去年受了傷寒,大夫來給我看病,就
沒看出什麼來!」
「普通大夫自然是看不出來。」金烏笑了笑,低頭繼續撿藥,「別人看不出,不見得我也看不出
。」
東海挫敗地撓撓頭重新坐下,想了想又狐疑地瞪著他:「不對,長老們告訴我,幻化成人形的時
候,脈象與常人無異,你怎麼可能看得出來?」
金烏笑著搖了搖頭,並未答話。
東海又重新站起來,繞著他走了三圈,眉頭越皺越緊,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哦」了一聲,拿手
指指著他:「我知道了!你不是一般人!」
金烏答非所問:「游大人知道你的身份麼?」
「當然知道!」東海一臉得意地點點頭,想到自己每回情緒失控露出尾巴時都會被赫宰極為喜愛
地撫摸一番,心裡再次甜蜜。
「真是羨煞旁人。」金烏讚嘆一聲,又道,「凡人生老病死才顯得感情彌足珍貴,只能相守數十
年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你又何必介懷?若是上百上千年都在一起,難免吵鬧,徒傷感情。」
東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顯然不讚同他的話,腦中又想起之前的問題,湊過去道:「你還沒告訴
我你為什麼能看出來呢,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金烏促狹地笑了笑:「我當然不是普通人,我是神醫啊。」
「我當然知道你是神醫!」東海哼哼一聲,在他臉上左看右看,試探道,「你也是妖?」
金烏搖頭而笑。
「那你是神仙?」
金烏笑了笑,再次搖頭。
東海瞪大了眼:「你不會是鬼吧?」
金烏失笑,嘆了口氣道:「你還真能亂猜。」
東海面色不爽地瞪著他:「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我還在這兒猜你的身份,真是不公平!」
金烏一臉無奈:「我是凡人。」
「不信!騙我的!」
「你看,我說了你又不信。」金烏一點都不因為他的好奇追問而生氣,笑道,「我是凡人,只不
過比一般人活得久罷了。」
東海愣了一下:「多久?」
「不記得了……」金烏眼中出現片刻的空遠,清淺地笑了笑,「不老不死,誰還記得自己活多少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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